待回到碎雲山，只聽簡兮道：

“往何處去了，這晚回來？”

“聽故事去了。”我欠了欠身，身覺乏累得很。

“我今打探到你心疾的因由了。”簡兮道。

“廢遺之物？”我在聽了許多話本之後猜測道。

“這是其一。”簡兮言深層緣由道，“近來你施雨處皆是人界繁華盛達之地界，人愈多，廢遺便愈多。多得必多遺舍。積少成多，便是陰氣私集。這氣濃黑刺鼻，凡人肉胎，自是侵損良多。而於神，雖不能減損仙身，吐納呼吸多了，久積於心肺，便絞痛難忍，病因難尋。”

“廢遺之氣？竟是如此。”我竟是未想到這一層。

“這氣吸了你所施的雨露甘汁，便愈發毒害。降到人界侵損房屋建築之餘，還折殺稼穡。”簡兮繼續言要個中毒害。

“如此，竟是人界自己造的業，自己擔了業果了。”

“因果輪回之理，萬物如是。”

心中已對近日種種有了計較。尋常小妖精怪雖屬妖界，卻是得山間草木、日月精華滋養，竟似生來仙身，只消百千來年便可得道飛升。只是那些染了塵世濁氣的，心生貪念，墮入魔道。這便是，一念成仙，一念成魔。

如今病因已知，欲除自是尋根溯源，對癥下藥。這藥便是向天帝告假，避隱無憂界歇養了。

於是就有簡兮一縷清風帶了我往無憂界將養。

無憂界是我做鮫人時於鮫人宮底辟出的新界，極盡變化之妙。百花將開即落，是以放眼望去，竟是無窮盡的花開花落，將這界生生染成了花海。片片紛繁飛落，香氣長存。四周寂靜，只聞花落花飛之聲。四時驟變，日月驟升。無盡的花開花敗，是將養身體的極佳之處。

“簡兮，你是不是使了術法讓這裏風一直起，才致這裏花開無止境？”

“你喜歡便好。這無憂界之花色瞬變，也就難辨花齡，似是色亡花死，又似是只變色不死花。見風更見其妙。這一飛一落間，竟是將香氣散得淋漓盡致。”簡兮頎長的身形配著墨發，此間染了花瓣竟堪堪令這百花失了顏色。我不禁失神，不禁又想起那彼岸，那時是我頂了一頭浮花浪蕊，如今卻是調了頭來。

“簡兮，若是能永久棲居於此，甚好。”我竟是眼角一熱，染了淚意。

“如此這般，你也會倦怠的。這些花乍一看美麗不可方物，卻是觸及即亡，形態瞬變，只能遠遠望著，不若手觸及的真實。”簡兮說著竟執了我手深情款款。“就像我們，初之時遠遠望著也覺得好，久了便是更願意攜手相與。”

“確確是這個理，彼岸誘使貪念。”只想起前時看過的凡間話本裏言道：

“彼岸如鏡中花，水中月，泡沫幻影，一步錯，步步錯，難回頭。”

而將錯扭轉的最妙之道，便是將錯就錯。

這一將養，便是物換星移幾度春秋了。出界時正是臘冬年月。卷岫宮外白雪紛紛，粉妝玉砌。冰晶兒掛在宮前的紅梅朵兒上，甚是紅艷欲滴。

簡兮負手望了一眼紅梅又轉望我切切道：

“墨妍，不若我們去看極嶺之雪如何？”他也私下裏習慣喚我墨妍。

“甚妙。”我一直認為簡兮是制造佳境的翹楚。

於是招了朵雲，與簡兮相攜赴極嶺。

極嶺的雪似是更白，也更厚，雪光刺眼無比。地勢極高，可以摸到柔軟泛暖氣的雲朵兒。於此處看塵世，竟多了一分曠達恬靜的心境。

簡兮早年在此處辟了一宮所，名喚“渡雪宮”，頗有意境。

做雨神以來，倒是把做鮫人時沒到的地界全踏了個遍，天上地下，幽谷高山，平原廣沙，海域湖泊。竟是有一種，大千大界，無物不在胸中之感。覽過小溪曲曲細水長流入江河，閱過江河滔滔濁浪翻滾奔東海。亦曾見縫插針於上古神林間穿梭。每每都是風過雨至，風雨相隨。細數開來，簡兮與我竟是相攜數千年了。此中也曾蜜意情濃，亦有相思相離，更有冷面相對互不理睬。而行到此處，竟是過往種種皆化為甜蜜的累積。

此間置身於渡雪宮外，望簡兮背影竟覺安實。只是內心希望能留住此刻佳境。以前總是望著彼岸，眼裏夢裏皆是對彼岸的幻想，不想此岸的日子才是滿滿的真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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